承認自戕,對付問題
◇ 柯克•鍾斯( Kirk Byron Jones )著
◇ 劉思潔譯
親身經歷
十二年前我住在賓州的契斯特( Chester ),因故猛然驚覺這個自戕的事實。當時我已成家,有兩個稚齡的孩子,且擔任契斯特加略山浸信會的牧師,又是杜爾大學( Drew University )的博士候選人;此外,我也協助許多社區領導工作,並接受了一大堆講道邀約。那時的我只懂得這樣過生活。身為年輕傳道人,又是個勤奮的學生兼教會會友,我向來同時肩負許多任務,因為我覺得自己可以應付得來。似乎有許多人因為我的工作而受益,這種多重工作的形態也使我的生活充滿喜樂、野心與衝勁。覺得累的時候,我會稍事休息──但都是在必須休息的時候,而且絕不佔用太多時間。回想起當初的一切,我實在很慶幸那種工作狂的生活沒有造成常見的家庭問題!每當有人因內人「不幸嫁作牧師婦」而主動表達慰問之意,她總說自己的丈夫是個既體貼又重視家庭的好丈夫、好父親。
不過,經年累月埋首於極具意義的牧職,卻也帶來付出、消耗與損傷。於是,有個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,在這段期間愈來愈油盡燈枯了。他一直被輕忽、漠視──這個人就是「我」;並不是我身兼丈夫、父親、傳道人、牧師、學生的那個部分,而是扮演這些角色、表現這些恩賜、應付這些工作以外的那個「我」。這個「我」是神的孩子,是祂無條件深愛的對象,是今生一切成就或工作纏累以外的那個「我」。這個「我」需要歇息與遊憩,來調節行動導向的生活和操勞;這個「我」需要偶爾徜徉在心滿意足的水面上,而非日以繼夜努力攀登一座接著一座的高山;這個「我」的人生意義並不在於「產量」,而在於了解自己究竟是誰、屬於誰;這個「我」需要更多空間,讓自己沉澱、安靜下來。當時,這個「我」已經命在旦夕了。
一天晚上,我到西契斯特( West Chester )講道,這個長久以來一直被漠視、被壓抑的「我」忽然發出呼喊:「我不行了!」當時講道才進行到一半,我卻轉頭看了神學院同學特倫德( Earl Trent )一眼(他當時是聖保羅教會的牧師),簡短地對他說:「我不行了!」我已經到了極限,身體雖沒有什麼痛楚,卻有一股深刻的疲憊和枯竭告訴我:我撐不下去了!過去也曾有過這種感受,但從來不曾嚴重到必須中斷講道的程度,更不曾被迫這麼突兀地在眾人面前向疲憊投降。
隨後,身體不適的問題也出現了。我開始失眠,總覺得手腳都有刺痛感,有時候會無緣無故地心悸;更可怕的是,有時候會感覺十分焦慮,每一口氣都像即將停止呼吸一樣。有一個月左右的時間,我完全被從來不曾感受過的問題打倒,根本無法掙脫。
我得承認,當醫師表示我心臟沒有問題、身體狀況也很好時,我實在大大鬆了一口氣;不過,我一點也不像個身體健康的人,所以我認為自己裡面一定出了什麼神秘又嚴重的問題。回想起來,當時這個問題其實正蠢蠢欲動、瀕臨爆發,即將戳破我長期投射出的那副能幹的外表。
我的覺醒和痊癒,則來自醫師一個簡單卻切合需要的問題:「你都用什麼方法調劑身心?」這句話改變了我的一生。當時我實在無從回答,所以大概是給他「看看書報雜誌」之類的答案;我並沒有告訴他,其實平日所閱讀的內容,大多也與服事或課業有關。這位醫師開始用一種相當柔和卻就事論事的口吻,信手捻來地解釋調劑身心和休憩的必要性;他警告我,一定要撥時間做一些工作範疇以外的事情,以便紓解「緊張」和「壓力」,因為「緊張」和「壓力」會不斷使身體遭受情緒和身心各方面的耗損。向這位醫師討教之前,我並未聽過「緊張」和「壓力」這回事。
那次會談使我大得啟發,我開始探索日常生活中的壓力具有什麼意義和影響。在檢視當中,我發現即使所做的事真的很有樂趣,還是得花費體力,而且不但體力的付出無可避免,生活中隨時還會感受到種種情緒拉扯,雖有一部分能應付裕如,但也有些會造成椎心之痛。於是,我們心裡都有磨擦或壓力存在。最理想的狀況是,這些內在的磨損可以透過積極的方式,藉著運動、休息、嗜好、消遣來疏導或排解。可想而知,較重大的事件不論是正面或負面,都會造成強度較高的壓力;等到變化、危機、轉型的影響強度消退後,內心的摩擦通常也會平息。
工作壓力亦是一種暴力
壓力不僅是生活中無可避免的成分,其實往往也是極有助益的動力,可以激發出足夠的力量和創意,幫助我們面對最嚴峻的挑戰。例如,假使我忽然得知哪個孩子即將陷入危險,我的壓力指數就會立刻飆高,生理上的反應機制急速升高之際,我的反應能力也大為增強,讓我運用適當的速度和智慧,避免孩子受到傷害。在許多情況中,適度且目標集中的壓力,正足以挽救寶貴的生命。
不過,壓力會被一種恐怖的陰影籠罩,這個陰影並非壓力本身造成的,而是因為人對壓力的管理出了問題。壓力是生活中難免的一部分,但壓力究竟會造成什麼結果,主要決定於一個人如何管理生活中的壓力成分。短期且強烈的壓力對生命有益,但長期又渙散的壓力卻足以致命。在西契斯特講道的那天晚上,我的壓力指數已達到極高的程度,必須立刻從當時的講道工作退下來才行;後來這股壓力也持續表現出來,使我的身體出現疼痛、恐懼、茫然失措等症狀。
不過,那晚「腦袋當機」和後來幾天身心完全枯竭的情形,卻反而救了我一命。從此以後,我一直很用心探索如何在照顧自己和照顧他人之間保持必要的平衡,並且盡力化為行動,雖然有時這個平衡實在無法捉摸又難以掌握。
難以啟齒的自戕問題
著名的靈修大師梅頓( Thomas Merton )曾指出一種暴力行為,致力追求社會公義的人特別容易犯這種毛病:
當代有一種普遍的暴力行為……即活動至上、工作過量的傾向。現代生活的匆忙和壓力,就是這種傾向自然產生的暴力型態──或許也是其最常見的暴力型態。
如果容許自己被眾多互相矛盾的關注所左右,向過多的要求屈服,承諾過多的工作計畫,想在每個人的每件事上助一臂之力,這就是屈從暴力了。
活動至上的狂熱,抵銷了我們追求平安的努力,摧毀了我們內心達到寧靜的能力,更破壞了我們工作的完滿,因為它會扼殺內在智慧的根基,而這個根基原本能使工作開花結果。
假使梅頓尚在人世,面對許多好動人士和匆促忙亂及工作過量的受害者,他可能就會提出這份診斷。這些人可以在各行各業的每個角落中找到。
值得注意的是,梅頓指出「漠視自己」也是一種暴力的形式,我覺得這種說法並不過分。醫學證明,長期漠視自己的需要──亦即漠視壓力存在──的確會減弱免疫功能,使人更容易感冒或患病,甚至容易致癌。壓力可能導致睡眠障礙,使人身心疲憊,因而容易患病或發生意外。
二○○○年九月,美國波士頓有一個女童意外身亡,因為她父親忘了讓她在托兒所下車,害她在悶熱的車上待了一整天。等到父親下班後,來到托兒所想接她回家,才發現自己鑄成如此可怕的大錯;開車上、下班的途中,他竟然完全沒有感覺到孩子就在車上!現代人常想在每個工作上面面俱到,又要用最快的速度來處理每件事,會有這樣的意外發生也不足為奇,而類似的事件也時有所聞。諸如此類的原因告訴我們,匆忙和工作過量的確可稱為一種暴力。這種自戕的暴力形式之所以如此普遍且威力強大,有兩個主要的原因。
粉飾真相的趨勢
首先,工作過量、匆促忙亂的暴力(我常將二者合併討論,因為二者關係密切)已成為眾人普遍接受的暴行。由於媒體經常強調家庭暴力、身體受虐等暴力型態,一般人都會抵制這類的暴行;但工作過量與匆促忙亂的問題則不然,而且這些人反而常常因為盡到超出本分的職責,得到加薪或升遷等嘉許。許多人都有一種觀念,認為家庭或個人的犧牲正是事業有成的先決條件,甚或基本上就是維持生計的必要條件。
很多人正是因為在事業上滿懷衝勁、對工作在生活中的重要性抱持堅定的信念,結果竟無法看出工作過量和匆促忙亂所造成的傷害。在過勞而死之人的喪禮上,我們滿懷同情地歌功頌德,讚美死者生前如何犧牲奉獻;我們拒絕公開或私下承認此人之所以英年早逝,過度繁忙及勞累的生活或許正是主因。我們基於對逝者的敬意而採取這種默許的態度,拒絕承認工作過量和匆忙繁亂的生活必須付出致命的代價,只把一切傷害粉飾為足堪表率的犧牲奉獻,而這正是此類問題之所以如此可怕的第二個原因。我們總有意無意地把這種生活型態等同於工作勤奮和成效卓著,也用犧牲捨己之類的溢美之言來掩飾這些損害健康的生活習性。
由於社會大眾樂意接受工作過量和匆促繁忙的生活,這種自戕對人的危害也特別嚴重;此外,我們總是能夠把這種自我毀滅的習性妥善地包裝起來,粉飾事實的真相,因此這個問題的威脅就更大了。正因為社會大眾的接受,再加上掩飾真相可謂輕而易舉,宗教信仰上的委身奉獻自然成為一個人負載過度的最佳誘因。
理查•史文生醫師( Richard Swenson )在《生命的留白:為負荷過重的生命找回情緒、身體、金錢、時間的失土》( Margin: Restoring Emotional, Physical, Financial, and Time Reserves to Overloaded Lives )一書中,針對基督教教會裡的工作過量問題寫了以下這段話:
有人說:「基督徒會把你逼死。」眼看有這麼多需要,牧者或平信徒常會把不可能承擔的責任放在自己肩頭,也放在別人肩上。有位家庭事工的牧師說:「我覺得,教會給人這麼大的重擔和負荷,很可能會導致家庭破碎。」
遠大的目標,例如虔誠信仰的願景和委身,的確能激發出強大的動力、熱情和活潑的行動。不過,這種熱心一旦導致長期的負荷過度和匆促忙亂,就會造成問題──因為熱心而殘酷地踐踏了個人的安危。然而,個人的平安同樣是個神聖的呼召。芭芭拉•泰勒牧師( Barbara Brown Taylor )強調得很正確:「對神盡忠,並不等於要參加眾多的委員會和晚間會議。」
(摘自柯克•鍾斯著,《展翅得力的祕訣》)